风雨潇潇,不宜出行。
可子辟去意已决,今日便是告别褚府之日。
回望“褚府”二字牌匾,往昔记忆在他心里翻江倒海。
他忧心婉晴的状况,而香兰又不可不救。
他心想,婉晴是褚府大小姐,只要褚府尚在,婉晴便能无恙,可香兰入狱,孤苦伶仃,更要面对生死判决,若置之不顾,自己当遭天打雷劈。
褚贲为子辟打点好了门路,子辟只需依计执行即可。依褚贲之计,第一步便是去孙辅仁的酒家。
三年未见孙辅仁,其模样与子辟印象中无异。
孙辅仁早已替子辟准备好了装满干草的牛车,再扑上好几层油纸挡雨。
大牢每月都会进一批干草,既可给囚犯做垫,亦可做烧柴引火的燃料。
孙辅仁又叮嘱道:“这干草堆掺了不少碎磷石和碎炭,下方还铺着一层生石灰,由油纸包着防潮。你随行送草料,进大牢后,将包石灰的油纸偷偷抽出。今值雨季,大牢内湿气浓重,不费一炷香的功夫,生石灰便可点燃干草堆。此外,大牢附近水井的绳缆在清晨已被全部切断。那些狱卒只能祷告雨神把火浇灭了。”
子辟奇怪,问:“孙掌柜,为何你会替褚贲安排这一出?”
“人在江湖,八面玲珑是身不由己。”
子辟自知多问无趣,理清了计划,便随送草料的车夫一同上了路。
大牢建在城西穷人巷,此地几乎无人往来,青石路上杂草丛生。车夫匆匆赶车,不愿在此地多逗留。
牛车至大牢,子辟塞给了车夫一吊钱,让他在牢外等着。
赶走无关的车夫,子辟便和看守大牢的狱卒打招呼。
狱卒不识子辟,子辟一番解释,说自己是车夫侄子,今日车夫大病,怕误正事,才让自己来,又将车夫的长相、宗室都述了一遍,还编了几个车夫的糗事,可狱卒始终不认账。
直到子辟塞给他一吊钱,他才认子辟作“自己人”。
为预防囚犯逃狱,大牢建了三层高墙,牢房阵列更是似迷宫一般错综复杂。
子辟一路观察,没见到香兰。
好在他默默记下了路线,以免被困牢中。
狱卒带子辟到仓库,里头堆着一摞摞的干草。
放下牛车后,狱卒随手翻寻干草堆,掸走了几粒碎的黑石块,未见猫腻,便问子辟是否要帮忙。
子辟婉拒,狱卒就高兴的与同僚喝酒去了。
一见狱卒走远,子辟赶忙抽走包裹生石灰的油纸,卸下干草。孙辅仁说的不错,这里湿气确实重。方才卸下干草,子辟便觉得手中有些温热。
此地不宜久留。
子辟忙找到那狱卒,称车夫需照料,不便久留。
狱卒颇感诧异,自己一碗温酒都还没干完,子辟活就干完了。
不过,既然子辟塞了自己一吊钱,狱卒也不好意思拖沓,大口喝完碗中余酒后,他便给子辟带了路。
这趟往返大牢,子辟虽未见到香兰,但好在熟悉了牢内主干路线以及区域划分。
子辟将牛车牵至大牢旁小巷处,取出车下藏着的包裹,换上狱卒的衣服,粘上假胡须,坐等大牢中冒起信号。
只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牢内便升起了滚滚浓烟。
子辟大步赶往大牢,见不少狱卒往外跑,一边喊救火,一边忙着找水和沙子。
可每口水井的绳缆都断了,沙子更是无从找起,这群狱卒几乎要疯了,更有甚者提出了攒雨灭火的野路子。
忽而,一名虎须壮士大吼:“慌什么!你们几个,快将几个头等囚犯带出来!若他们有闪失,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!”
子辟一听,猜想“头等囚犯”与香兰有关,便悄悄追随。
虎须壮士唤的几个全是高挑的女狱卒。
子辟这才想起,方才来时,没见到一个女囚,想必女囚被集中关在了某处,而这些女狱卒定是负责看守女囚犯的狱卒。
子辟躲在暗处偷偷跟随,终得见女牢。
香兰正在女囚之中,她消瘦许多,身上还添了不少伤痕。
若要救香兰,恐怕这是最后机会。
子辟数了数女狱卒的人头,共五名。
他屏息凝神,轻轻抄起身后的铁杆,以之作剑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,一剑即穿排头女狱卒的咽喉。
那女狱卒向后退了一步,跪下,俯面倒地,血泊在她身下缓缓扩散开。
子辟第一次杀人,差点丢下手中剑。纵使练习千万次,也无法与真实的手感相提并论。
“大姐!”
余下四人怒视子辟,躲开子辟的追击,转而展开阵型,前后包夹了子辟。
香兰望向子辟,与其目光交汇之际,惊异又欣喜,子辟眼神示意,香兰便带其他女囚避战。
女狱卒们将长衣一撕,真气流动,露出一身精炼的肌肉。
子辟被这一幕给惊到了。
猛烈的雨水打在女狱卒的身上,她们巍峨不动,肉身泛出金属特有的寒光。
子辟不禁惊叹:“这哪里是皮肉,这简直是一身胄甲……”
子辟暗骂自己鲁莽,这些女狱卒必定是横练铁布衫的高手,自己以一敌四,恐怕凶多吉少。
远处浓烟徐来,火星肆意穿梭于子辟与女狱卒之间。双方怒目相视,却无人敢先一步出手,皆在试探彼此,生怕错施一招,招来杀身之祸。
忽然,四名女狱卒齐声大喝,拳砸各自身后石墙。两堵一尺厚的石墙,竟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!
子辟大骇,欲先破一路,疾疾刺出。女狱卒却齐心合力同时迎击,铁拳从四面八方砸向子辟。
狂风忽而大作,大雨滂沱。
子辟愕然,见一剑未刺中,乱舞手中剑,挽出数道剑花,更掀起层层气浪。剑气划开拳风,雨在瞬间化作水汽,如从海上刮来的浓雾。
雾水散去,一趟交手便有了结局。
子辟应接不暇,四道拳劲落自己身上,一股甘甜的暖流瞬间涌过喉咙,大口鲜血喷出。
与此同时,女狱卒们也吃了些皮肉伤,虽不碍事,但暂时逼退,不敢再追击。
战况不利,子辟转而游走避退。女狱卒怕子辟有诈,未敢迎上。双方一时僵持不下。
豆粒般的雨水如钉子似的拍打子辟的脸,寒意刺到了骨肉里,从胸口涌上的鲜血更是腥臭难忍。
子辟黯然,仿佛回到了曾经阴暗的梦中。
他想起了梦中,雨滴划过自己稚嫩脸庞时感受到的冰冷,也想起了父亲胸膛涌出的鲜血有多腥。
一瞬之间,往事在子辟脑中闪回,樵叟的养育之恩,长老的授业之恩,仕泽的允诺,香兰与婉晴融化冬雪的笑容,一幕幕恍如昨日。
在无数记忆中,子辟蓦然想起长老所教气功之法常有气门,以神阙最为难练。
既然硬碰硬破敌无门,不如放手一搏!
倏忽间,子辟挥袖击水,掩剑暗突,虚晃一挑,化接连四刺。女狱卒只顾阻挡子辟泼来的水,却未见到子辟藏下的剑。
“轰!——”
远方惊雷轰然落地,将黑云遮盖的苍穹崩裂。接连刺出的剑映出了雷光,竟划出如闪电一般的轨迹。旋即,四名女狱卒被刺穿了神阙。
剑锋犹在震鸣,四名女狱卒已应声跪地,身前血涌如注。
重伤难忍之下,子辟立刻以剑支撑,险些倒下。
忽然,他感到额头一阵剧痛,粘稠的暖流从额前淌下,一摸才发现自己前额血流不止。
他恍然大悟,方才那一招出手的时候,女狱卒们也暗施了招。
若他再立高半寸,恐怕就先会被女狱卒一击裂颅而亡。
远眺雷云,子辟心有余悸。他意识到这样的便算决斗,生死只在一线之间,能活下来,只靠自己的运气。
四名女狱卒跪在地上,一动不动,如灌了铜塑成了像。
子辟一摸她们的脉搏,才发现她们已失血而亡。
雨水仍拍打她们的身躯。
可纵然徒留一座空壳,她们也始终没倒下。
子辟让香兰换上唯一一件没被撕烂的狱卒袍,以便混入狱卒中逃离。
迎着远处逼近的浓烟,子辟带香兰遁入了迷雾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