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袖坊的日子不像是日子,夜晚的灯火太过明亮,让人忘了屋外的月色。
就算白日也无法停下手里的活计,优伶们要练习技艺,而小厮们则忙着清扫各处。
乞儿还是每天打扫,擦拭,花魁仍然盛装,日日起舞弄弦,不过也不是常有出得起价钱的客人,多数时候只是抚弄琴弦就足以引来缠头不知几何。
这样的日子不知怎么计算,只是院子里的雪慢慢没了踪影,而公子们也吟起了枝头刚开的桃花。
落霞将至,罗袖坊的每个角落都亮了起来,涂漆的食具和绣花的锦缎出现在各个房间,罗袖坊迎来了她的白夜。
乞儿坐在他的小房间里,今天他当得休息一日。
木门外的一切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,下人们闭着嘴走来走去,公子们偶尔会路过这偏僻的角落,清朗的声音或是开怀大笑,或是吟上几句骈句,赞美着盛世,赞美着盛世中的罗袖坊,赞美着罗袖坊中的姑娘。
乞儿听说今日有出得起价钱的尊贵主顾,早已定好了行程,老鸨为此特地提前吩咐花魁沐浴斋戒,再过不多时,她就要移步别苑。
他抱着膝盖,想着或许可以悄悄去看看她。
外面的世界似乎起了变化,在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演变成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。
乞儿推开木门,人们在四处奔走,就连优伶和客人都难以辨认。
乞儿走了两步,左顾右盼,好像没人注意到他,可能是忘了罗袖坊还收留过这么一个小乞丐吧。
人们的呼喊嘈杂无比,各种各样慌乱的声音混在一起,听起来就像是无意义的杂音,但是曾身处闹市不知多少时日的乞儿还是认出了一些有用的呼声——罗袖坊起火了,别苑被淹没其中。
好像万年不变的乞儿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慌乱和红晕。
人们如此的慌乱,没人注意到乞儿去向了别苑,甚至没人看到他走入火中。
跳动的火苗没能沾染每一个角落,乞儿躲开它们,迅速地前行着,他脸上似乎是有着淡淡的笑容,毕竟花魁就在里面等着他,只等着他,从此再也不会投入他人怀抱。
别苑不大,乞儿很快穿过了大火,二楼便是那大主顾所在的地方,当然也是花魁在的。
似乎是刻意的,大火还未蔓延到别苑内,就连二楼的纸户都还安然无恙。
乞儿慢慢拉开纸户,他一点也没有身处火中的慌乱,哪怕身上的布衫早已残破,皮肤下泛起了脓液。
花魁在那里,静静地坐着,好像在等他。
乞儿笑了,他走进房间,跪坐在花魁的面前。
“你果然来了。”
花魁的声音不像那天一样疲惫,反倒是十分平静,不过乞儿却没有觉得奇怪。他主动伸出手,把花魁揽入怀中,而她抬起脸,吻了乞儿。
两人相拥,任四周火苗升腾。
再分开时,花魁已经罗裳半褪。
…………
时间没过多久,大火很快烧上了二楼,虽然别苑很大,但是燃烧的纸户已经让花魁香汗满身,她站在房间中央,修长的双腿布满了斑斑红点。
花魁走了两步,从血污中走出来,蹲下身擦拭腿脚上的血迹。
无论谁来看都会觉得惊悚吧,鲜红成池,好像是光滑的地面,乞儿,以及当今朝堂上的红人大理寺卿都躺在其中,而花魁素净地站在中间,火焰升腾,洁白的脸庞上斑斑点点。
十八重地狱中的火山地狱也不过如此。
花魁这么想着,但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怠慢,不过几息间就穿好了一套短装,虽然发髻散了,只是匆匆盘起,利落,但是仍然诱人,就像蛇蝎,或许这样的她才是原本的模样。
她低下头,看着乞儿的脸,本来脏兮兮的乞儿,她将他收入罗袖坊后稍作打理,其实也素素净净,虽然不算是白面小生,也不再是穷酸样子。
“谢谢……”
花魁蹲了下来,吻了还带有一丝体温的乞儿的脸颊。
血染在花魁的唇角,显得她褪去脂粉的素净脸庞又有了些媚意。
再起身时,她的脸上多了一张没有任何他物的白色面具,而那张妖艳的脸庞只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,放在乞儿的胸口。
她转身,从别苑的窗户跃了出去,连喘息声都不曾发出,好像连声音和情感,所有关于花魁的一切都随着面具褪去了。
次日,大理寺卿和花魁死于罗袖坊大火之事传遍京城。
但也有个小道消息也传开了,言是此事并非巧合,因为火中寻到一张烧不坏的人脸,正是花魁。
无面刀。
这个名字便是坊间传闻所指的。
无情,无面,无影,无踪,甚至没人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