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着前方那道熟悉的背影,我有些惊讶和不解,不知道为何她此时会出现在这里。
黑夜中,她走的不急不缓,路灯照在她的羽绒服上映射出一层附着在衣服外层上淡淡的光晕。
她挎着包,聘聘婷婷,像是T台上昂首挺胸的模特般,踏着猫步,风雅却不骚媚。
我似乎能嗅到空气中那残留的淡淡茉莉清香。
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,毕竟在寒冷的户外,嗅觉的灵敏总是那么不尽人意。
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芳名——段如兰。
人如其名,听着名字还是都能嗅到那股芬芳。
让我惊讶的是,她还是我们学校的一名在职教师,任职于美术学院。
这些信息是我偶然心血来潮,翻看学校官网时所发现。
说实话,虽然之前已经隐隐有所预料,但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。
她的履历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——精英。
当然了,跟绝大多数精英一样,前面还可以加上“海归”两字,就像相框被镶了一圈金边一样。
她的头衔很多,跟在名字后面,像长长的一串火车,一列拉一列,甚至还是什么基金会和某公益组织的成员干部。
求学经历上也是精彩,先后在英国的伦敦和意大利的佛罗伦萨留过学,主攻的还是艺术美学理论这一块,博士学位。
而到桐城大学任教并没有多久,应该是这两年的事儿。
彼时的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张蓝底的证件照,上面那张无暇微笑着的脸,让我有股错觉,难以相信这是一个72年生的人。
毕竟我是见过真人模样的,照片上面容与其本人相差不大,倒是不存在什么修图骗照的情况。
恍惚间,我打了个寒颤,寒风吹动着干枯的树枝,吱呀呀的作响。
她站在路边停了下来,旁边没有任何公交站牌,路过减速的出租车她也置之不理,只是偶尔低头摆弄着手机,亮光照在那白皙的脸庞上,映照出粉黛略施的俏容,一如第一次在步行街见到的那样,挺翘的鼻梁上,夹着女式金丝眼镜,文雅纤细的镜框和清透平滑的镜面下,那双桃花眼,盯着手机屏幕,似会说话般,在黑夜中,依然灵动不已。
我在后面放慢脚步,漫不经心地走到一楼洞门口,凭着特殊的角度,借着夜色的遮掩,装作刚从楼上下来散步的居民模样,手里夹着一根烟,一亮一熄间,吞云吐雾,好似这烟雾能把我彻底掩盖似的。
寒风过肺,吸进肺中的烟,带着体温与水汽,飘洒而出,与黑暗中消弭不见。
路上来往的车辆带其微尘,穿梭间,鸣笛声不绝于耳,在茫茫夜色中演奏着金属与机械的交响乐。
正如那钢铁洪流的涌动,低沉的发动机嗡鸣声,带着撕裂空气的炸裂感,如崩豆子似的,一下下的,有力地嘶吼着。
声音渐行渐近,直到它安静下来,温吞吞的消逝在我前的不远处。
那辆曾出现于想象中的银色跑车,带着华丽姿态,与非比寻常的动感,冲出的脑海,来到了现实。
就如赵康嘴中说的那样——贼几把帅。
银皮的保时捷911,不出意外地停在了段如兰的面前,一如既往地,就像那次她坐进路虎那样,行云流水。
拉开车门,抬腿挪胯,弯腰收包,一气呵成。
最后我看到的是穿着黑色打底裤的腿和穿着高跟皮靴的脚,从地面上,车门外,优雅的缩回。
随着砰地一声关门声,发动机再次嘶吼起来,像是一只在蓄力咽声的猛兽,卡在嗓子眼里的声音,一遍遍的滚动传出,蓄力待发。
下一刻,保时捷卷起一阵风,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,如闷雷,低沉着振动。
我只能遥遥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红色汽车尾灯,如两团幽冥的鬼火,燃烧在车屁股后面。
暗夜中,似一双眼眸,在洞察着后方的一切。
我看不清里面的人,车玻璃做了单向处理,不透光。
掩饰着神秘,藏匿着秘密。
我走到她刚站的地方,望着马路尽头,浓烈的尾气味儿掩盖着了茉莉的芬芳。
让我好奇的是,本应在桐城的两个人,为何会莫名的出现在这里。
我看着前方有些发呆,直到我的面前停下一辆出租车我才回过神来,当出租车司机那不带几根毛的肥硕脸庞从车窗伸出,我才不耐烦的摇手拒绝上车的提议,无奈的掉头向着“世纪花园”走去。
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,奶奶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呼呼的睡着,电视里夜间戏曲节目还在咿咿呀呀的哼唱着。
客厅里大灯没开,只有电视机上面的一盏小壁灯在冒着暖色的光。
刚进客厅,迎面的暖流拥抱着我,驱走浑身的寒意。
我看了眼屋内,静悄悄的,主卧的灯熄灭着,只有电视机里的唱腔声抑扬顿挫的飘荡着。
鞋柜里母亲的拖鞋不出意料的出现,我换了鞋轻声地走进客厅,我并没有急着叫醒在沙发上昏睡的奶奶。
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,轻掩上房门,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。
房间里很静,我也没有开灯,唯一的光源就是从窗子外射进的月光,以及远处那,高耸的写字楼外广告牌的亮光。
手机“嘟嘟”的响了大概十秒左右被接通,那边母亲的声音悠悠的传来,“喂,昊昊。”语气有些低沉,带着点疲态。
“妈,你啥时候回来?”我有些不满的问道。语气中带着点审讯的味道儿。
“妈,马上就到家了。现在在路上,正开着车了。”她说道。我这时才隐隐的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,和微微的呼啸破风声。
“你干啥去了,咋又这么晚?”我嘟囔着,瓮声瓮气的。
“这才几点啊?妈都马上就回来了……”
“十一点了都。”她的话没说完,我抢着接了一句,算不上吵架,只是声音大了些,语气僵硬。
那边稍稍沉默了一下,“噢,那确实有点晚了,妈没看表,还以为才十点刚过。”
她声音变小了些,语气中带着点点的歉意,颇为轻柔。
“你先睡吧,别等妈了,妈再过一会儿就到家了。这两天,确实忙,这忙起来啊,时间都没来得及看。”正说着,她打了个哈欠,透着无力感与无奈。
“咋这么累啊,不想干就别干了,歇歇。非得亲自去啊,缺了你,店又不会倒闭。”我说道,有些不解,有些心酸,又想起了以前给父亲攒钱还债时的母亲,整天劳碌奔波的样子。
即使是那样的逆境下,要强的母亲依旧是那么的顽强倔强,如风雨之中摇摆不倒的铿锵玫瑰,每次被风吹动,被雨打湿,总是展现出惊人的韧性,不变如初。
她听到我如此说,轻笑里两声,语气也松弛下来,整个人也舒缓些。
“还是儿子知道疼妈,有你这句话妈就不累了。”刚说完她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,我似乎能隔着手机嗅到那呵气如兰的芳香。
“也就这段时间忙点,等春秋装上来就好多了。到时候啊,就可以歇歇了。”
“妈,我问你个事儿啊。”
“嗯,啥事儿,你问吧,妈知无不言。”
“就是,你上回不是说打算把那俩店关了,铺子租出去,就经营剩下那一个吗?”
“嗯,那俩店位置不好,一年到头来除去人工房租水电啥的,剩不了几个。还不如把精力放到最挣钱的老店上。”
“那你打算啥时候把铺子租出去啊?”我问道。
“看情况吧,压底的衣服得处理完再说……”说罢,她话锋一转。
“咋?是不是你想用妈的铺子了?”
“那倒没有,就是问问。”接着我听到了那边话筒里传来了机器播报车牌的声音,应是到了小区的大门口了。
“我到小区门口了,先挂了,有啥话,一会儿等我回去再说。”
“哦。”我把手机撂到床上,接着走到窗户前,拉开纱窗,低头望着下面。
不一会儿,随着两声短促的车鸣,接着是两束光柱,一辆亮着灯的白色雅阁徐徐地驶来,接着就是倒车入库,非常的熟练,行云流水,不带丝毫的拖泥带水。
母亲那老练的驾驶技术,一度让我打破了对传统女司机的认知。
不一会儿,灯光熄灭,发动机也安静下来,一切又归于黑暗。
只有路边那稍显昏暗的路灯,还在耐心的照耀着。
母亲从车上下来,白色的长款羽绒服,使她看上去分外的亮堂。
修长高挑的身材,即使是俯视的我,也能透过笨重的羽绒服感受出来。
几分钟后,门锁被打开。客厅里响起了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。
“妈,妈,妈。别给这儿睡了,起来,我扶你回屋休息。”母亲的声音轻轻的,很是柔和,传入我的耳中。
“秋荷啊,几点了?”奶奶含糊不清的嗓门适时的响起。
我没听到母亲说的啥,只听奶奶又说道“你咋又回来这么晚啊,成天这么个忙法,身体别熬坏了……”接着声音越来越远,知道我啥都听不见。
我是故意没有叫醒在客厅睡觉的奶奶,目的就是让母亲回来亲自叫醒她,这样,以奶奶的性子,肯定会嘟囔起来,絮叨这母亲回来晚这事儿。
我也早在母亲进门前,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。
也没多长时间,客厅了响起了轻微的关门声。
接着我的房门就被敲响,“谁啊?”我明知故问到。
门把手拧动,房门开了一半,母亲的身影显现出来,她一手还握着门把手,站在门口说道:“除了你妈,还有谁。”
“哦,妈你回来了。”我稍显惊讶的说道。
“哎,装啥装,这会儿不急了?刚在电话里看你……”
“妈,我睡了啊。有啥话明天再说。”我抢着话头,赶忙说道。
“切,德行。那你休息吧,别玩手机了,赶紧睡。”黑暗中,我仿佛能看到她脸上嗔怪的表情。
接着房门轻轻关闭,很轻,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。
我抬头望了一眼房门方向,只有一扇关闭的门,哪还有母亲的身影。
不多时,我闭着双眼,迷迷糊糊间就睡了过去。
再次醒来的时候,房间里被阳光侵染,亮堂堂的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