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行山南麓有个大北庄,被群山环绕,在附近这方圆内算是个大村子了,一条浑水河绕村流过,给这里带来更多的生机感。
这次鬼子的战役目的是一次多路进剿,但间隙很大,八路军各部中断了任务命令的进行,改为周旋隐蔽,独立团如今就暂驻在这大北庄。
独立团是幸运的,因为他们偶然避开了鬼子的主力,同样也有不幸,那就是留在无名村的九班生死未卜。
目前的独立团严重缺编,兵员严重不足,虽然是个团,全员才四百多人,不得已之下,取消营级建制,归拢成三个连,大北庄这个地方很合适,团长和政委都看中了这里,决心在这里安家。
正午阳光下,浑水河依然在静静流淌,波光粼粼,虽然名叫浑水河,其实河水很清,很静,很美,只有在多雨的时节,它才会变得浑浊,变得咆哮奔腾,因为它是从峥嵘的群山中蜿蜒出来的。
炊事班的位置在村中的一个坐北朝南大院,院中摆了几张破烂长条桌凳,算是露天食堂,面积不够大,各部门单位的午饭都送出去了,眼下在院子里吃饭的是新招到的百十个新兵。
王小三是炊事班战士,双手捧着一摞饭碗正走在嘈杂用餐的院子里,忽然看到大门缝后面探出了一对羊角辫,一双贼溜溜的大眼正往院子里扫视着。
大门外似乎有说话的声音:“丫头,咱不去团部报到,找炊事班来干什么?”
王小三猛地呆住了,娘哎,这不是梦吧?不知不觉的忘记了手里捧着的饭碗,哗啦啦——当场撒手摔碎了满地。
饭碗的碎裂声使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循声看向呆呆的王小三,然后再顺着他的呆滞目光看向大门口。
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,一身娇俏的八路军军装,一对歪歪扭扭的羊角辫,一双貌似天真的大眼,白里透红的脸蛋洋溢着青春气息,交叉背挎着两个圆鼓鼓的沉重挎包,把胸前微隆的一对乳房勒出两个小山包,一身娇汗,旁若无人,屁颠屁颠地就进了大门,让满院子的新兵不明所以。
这就是缺德丫头,有老兵小声给旁边的新兵介绍,这小丫头十三岁了,姓常,小名叫红缨,父母都是老红军。
父亲当年在湘鄂赣反围剿的战斗中牺牲,母亲在强渡湘江的时候牺牲,长征之前部队想把她像其他孩子一样寄养在老乡家,但是小红缨硬是跑出来回到部队,经过长征到达陕北。
部队改编为八路军后,团里要把她留在延安,与烈士遗孤一起上学,但小红缨在部队里野惯了,根本不能与同龄的孩子合群,撒泼打滚以死相挟用尽一切手段,又随部队来到太行山。
老兵又说道,你别看她个子小,有时候比我们这些新兵都厉害,那枪打的叫一个准!要不是团长政委看得紧,她说不定都溜上战场去了。
吱呀——大门被推开了半扇,稳步迈步进来一个军人,细狭的双眼深邃冰冷,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男人的坚毅,与别人的戴法不同,他的帽檐压得很低,看得出那帽檐的弯曲弧度应该被他细致处理过,精致得如同一轮上弦明月,半遮了浓黑的眉,一身戎装挂满征尘却仍然笔挺,尤其是那一双日式军鞋上的绑腿,打得非常别致。
对于军装的穿戴整洁是胡义在讲武堂里养成的习惯,尤其是打绑腿的方式,不同于一般士兵的打法,胡义的绑腿打法需要两副绑腿,先在小腿的下半段打上一副,然后再用另一副绑腿从下到上包裹着打起来,更舒适,更美观,当然也更复杂,很少人会。
哐啷——两扇大门都被推开,这次进来了一个黑大个子,壮得像头熊,扛着一挺机枪,瞪着一对牛眼四下里乱看。
没戴帽子,穿了一身血渍斑斑的伪军军装,明显地不合身,被那副壮身板绷得有些紧短,背上背了两个大口袋,身上挎了三个明显沉重的挎包和两个水壶,腰带后还挂着四个鼓鼓囊囊的干粮袋,如果大门再小点估计就得把他卡在门外了。
最后一个年轻帅气的八路军战士出现在门口,一双长腿使他看起来显瘦,却更精神,真真的全副武装,背着崭新修长的一支三八大盖,还挂着一支驳壳枪,满身的日式子弹盒像他的精神一样饱满,这个叫马良,是团部的通信员。
满院子正在吃饭的新兵全看傻了,他们是这附近才征召来的,完全不认识这四位是什么人,被这一幕演的有点呆。
小红缨在一片呆滞的目光中径直走到王小三跟前,伸出小手在王小三目瞪口呆的脸前左右比划了一下:“喂喂,王小三,你这是咋了?你可别吓我?”
“嗯,嗯?哦,你你,我我不是做梦呢吧,我的小姑奶奶,你可回来了!我的天,我现在就去找牛大叔,他可想死你了!”
这时屋里干活的炊事班战士们也出来了,哗啦一下围拢上前来兴奋地招呼小丫头。
小红缨赶紧摆摆小手:“停停,都别吵吵,我得先办正事。”继续问王小三:“大叔住哪屋?”
王小三往身后的屋门一指:“东屋。东屋。我现在就去找他。”说完话就一阵风地冲过院子,冲出大门。
小丫头回头朝炊事班战士撒娇地喊:“我饿了!这一张桌子我都要!”
几个炊事班战士一听小丫头这话,赶紧就过来了,七拉八扯地把这一张长桌子边的新兵们都扯起来。
稀里哗啦一阵乱,整整一张够十几人吃饭的大长条桌子都给腾空了,胡义、小红缨、马良和罗富贵四个人坐这,在满院子新兵们的诅咒中,吃上了炊事班临时给安排的一顿丰盛午餐。
牛大叔匆匆推开大门的那一刻,皱了多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,一张老脸在阳光下露出了神采,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小丫头跟前。
“死丫头片子,你咋才回来呢?快起来让大叔看看。”说着话把小红缨拽离了板凳,围着她整整转了两圈,确定毫发无伤这才彻底放了心。
“你这个不省心的,咋没跟二连一起?你想气死人是不是?”牛大叔话似埋怨,脸上却开心地笑着。
“狐狸说跟二连走太危险,怕我受伤,就领着我们翻东山了。嘿嘿。”
二连的情况牛大叔也都看到了,这次被鬼子突袭,全连就回来了十几个人,几乎个个是伤兵,如果小丫头当初真跟着二连走,就难说生死了。
听了小丫头这话,不禁转脸看向胡义,没说话,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感激笑容。
这笑容看得胡义有点麻酥酥的,于是放下了手里的碗筷,对牛大叔说:“这丫头是个战士,是她自己救了自己,跟我没啥关系。”
牛大叔想对胡义说点什么,可是嘴笨,也不知道该说啥,还没来得及组织起言辞,就被丫头的小手拽着进了屋。
看着小丫头这幅神秘兮兮的德行,牛大叔不明所以地问:“死丫头,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?”
小丫头贼兮兮地低声道:“大叔,我在你这柜子里放了几个包,你可得给我看住喽,谁也不许碰。”
“啥?你这又偷了谁家的啥了?”
小红缨筋着鼻子竖起手指向牛大叔示意:“你小点声,我哪有?这是我的战利品,我们打死了四十多个敌人得来的。”无论什么事,小红缨唯独对牛大叔从不藏着掖着,因为是牛大叔把自己养活的,也最宠自己。
牛大叔笑了:“呵呵,死丫头,这才出去几天啊,学会吹牛了,赶紧老实交代,到底是从哪坑来的?”
小红缨瞪着两个大眼看着牛大叔:“你不信?”
“我不信。”
这时小丫头忽然不说话了,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考虑什么……
团长和政委正在团部里研究独立团下一步的工作,二连昨天回来了,虽然损失惨重,但框架还在,目前的征兵工作顺利,几天功夫居然在这附近征召了百人多。
眼下最犯愁的就是政工干部稀缺,严格来说就是没有,一二三连只有连长都没指导员,全团上下就是政委丁得一这么一位政工干部,眼看着新兵们来了,思想工作却没法展开。
为此独立团已经向师里打了几次报告,要求调派人手,到现在还没个回音。
团长政委俩人坐这正愁这事呢,忽然士兵进来报告:“团长,小红缨他们回来了!”
团长政委俩人闻言腾地站起来:“什么?人呢?都有谁?”
“现在炊事班吃饭呢。还有马良和胡义,另外一个人不认识。”
“老丁,走,咱赶紧看看去。”和政委俩人连忙就出了团部,直奔炊事班。
无名村的事情团长和政委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,多亏了胡义提前报警,使得很多百姓逃离,如今小丫头也脱险了,估计也是被他带出来的,团长对胡义的作为是持肯定态度的,在去往炊事班的路上问政委:“老丁,我看胡义这小子倒是个有胆魄的,值得培养。”
丁得一边走边回:“说的是,可是通过这次的事情,也看出他毛病不少,主观倾向严重,不敲打敲打不行,我的意见是先抑后扬。”
团长点了点头:“是啊,典型的旧军队习气,那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院子里的战士们一见团长政委来了,哗啦啦地起立。小红缨在屋里闻声,也赶紧跑出来,和胡义三人站在一起,笑嘻嘻地看着团长和政委。
一见到小丫头,团长政委俩人心情就是一阵好,再一看他们几个满面红光精气神十足的外表,心里更是高兴,感觉与昨天二连的场景是截然相反。
不过,这团长和政委的脸色也是与见到二连截然相反,政委一直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,团长背着手黑着脸围着小红缨转了一圈,没说话,然后直接站到胡义面前:“胡义,在无名村是你先看到的鬼子吧?”
“是。”
“是你擅自以团部名义通知百姓撤离的吧?”
“是。”
“是你拒绝执行班长刘坚强的处置吧?”
“是。”
“是你打了刘坚强吧?”
“是。”
“那就好。二连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,现在我就先关你的禁闭,等待处理。”
“是。”
团长回头朝警卫员道:“还愣着干什么?现在就把他带走!”
全场鸦雀无声,哪想到首长来了不是慰问,居然先算账啊。
胡义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就跟着警卫员走了,心情没受任何影响,为什么?
因为胡义是老兵,听话听音,哪一条都是自己干的,全没差,但是团长所列举的这几条都不是大问题,或者是值得商榷的问题,并且没说捆了自己,反而是关禁闭,说明团长这是故意避重就轻,网开一面了,为了明证军纪做给新兵们看呢,不是坏事,这叫从轻发落。
有意见是傻子。
小红缨也没出声,她为什么没出声替胡义辩解?
原因有二,首先,小红缨最后听团长说是要关禁闭,在她的概念里,禁闭室和宿舍有啥区别?
没区别!
关几天就关几天呗,狐狸刚来的时候就被关过半个月呢,自己也经常被关,不算事。
其次,小红缨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战利品,这才是她那小心眼里的大事,可不能因为胡义关禁闭这点小事给耽误了,所以她没吱声。
胡义被带走了,接着团长又来到马良面前,摸了摸他手里的新枪,拽了拽他腰间的子弹盒:“嗬!你小子行啊,士别三日刮目相看,你这是要当吕蒙么?”
这时候,小红缨抢在即将张口的马良前面说话了:“团长大叔,哦,不对,报告团长,我们在路上打鬼子了!”
被小红缨这句话吸引,团长背着手故作镇定地来到小丫头面前:“哦?我们的红缨同志居然也能打鬼子了?那你说说,什么情况?”
小丫头特意把一对大眼贼溜溜地转了转,然后装模作样伸出小手数了数手指头:“狐狸领着我们伏击了一伙鬼子,打死了好多呢,有,有一百多个!”
团长强忍住笑,低头问:“哦?好家伙,你们可真够厉害,你们这战斗力都赶得上一个营了,我说红缨同志,你确定你数对了数目了?”
小丫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“啊,那个,我数错了数错了,好像,差不多,有四十多个?”说完这话故意心虚地眨巴着大眼看团长。
团长一看她这副小模样,心说这是我问你啊还是你问我啊?
“臭丫头,你再吹,使劲吹。现在你也是八路军了,再不说实话我让你也关禁闭去你信不信?”
小丫头终于红着脸低下头,一双小手撕扯着自己的衣角:“我们在路上打死了两个鬼子哨兵。”
团长终于笑了,摸了摸小红缨的头:“臭丫头,都已经成为战士了,以后不许胡闹,要实事求是。别小看自己,打死两个鬼子也是个大胜利!”
话听到这里,旁边的马良差点给小红缨跪下。
这个缺德孩子,说瞎话说到你小红缨这个程度就能当神仙了,为了那些战利品,你打算连我也拉下水啊?
这算不算谎报军情?
这算不算私吞公共财物?
宋家村已经压着一件事了,如今还得再加上一件啊?
我算是真真的上了贼船了。
罗富贵咧着大嘴呆在当场合不上,服了,真心服了,死丫头片子真是人才,她究竟是啥玩意托生的?
要提防,以后一定要提防,这是说瞎话的小祖宗啊这是!
正愣着呢,发现团长来到自己面前了,赶紧道了声:“长官好!我叫罗富贵,要参加八路军。”
团长微笑着点点头:“呵呵,你是和他们一起回来的,说说,有什么想法?”
罗富贵一看这首长对自己这么和气,心情挺好:“没啥想法,吃饭管饱就行。”冷不丁觉得脚被踩了一下,一瞥眼正看到小丫头投来的一对寒光,赶紧补充说:“哦,对了,这机枪是我的,我要求加入九班,机枪也得留在九班,否则这八路军我就不干!”
“哦?这要求有点意思,为什么?”
罗富贵被问得有点懵,这还要理由啊?这我得咋说?只能临时编一个得了,于是随口道:“因为,因为,这机枪是我家祖传的!”
在场人都笑出来了,团长也乐了。
其实小红缨的小动作被团长看在了眼里,立刻就猜到这里面有点猫腻,不过那不重要。
眼前这个黑大个团长看着就喜欢,九班再孬也是独立团的,先把人和枪收进来再说。
于是拍了拍罗富贵高大的肩膀,爽快地回答:“没问题,既然是你祖上传下来的,那可就太金贵了,我同意了。”又对马良命令道:“马良,你现在就带他去安置一下。”
不料马良没动,反而向团长打了一个立正:“报告团长,我有两件事汇报。”
这话让小红缨心里一紧,马良不会是要实话实说吧?死马良,你要是敢坏了姑奶奶的大事,我就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!
“说吧。”
“第一,在无名村以团部名义私自传达命令的是我,不是胡义。第二,我要求加入九班。请首长批准。”
咔嗒——随着清脆的金属声音响起,银质表壳轻快地跳起,晶莹的表盘呈现在眼前,映着胡义古铜色的脸,而胡义却觉得,眼前这块晶莹白璧就像她的脸,冷冰冰的百看不厌。
大北庄的禁闭室好像和无名村的禁闭室没什么区别,除了房屋不同,居然也是一模一样的格局,同样有一扇洞开的窗。
让胡义以为八路军的禁闭室都是同一规格,其实不然,仅仅巧合而已。
禁闭第一天,小红缨来到窗口,告诉胡义要与她串通口供,四十六个敌人的歼灭战变成了打死两个哨兵,然后喋喋不休地讲述她目前的生活是多么艰难辛苦,为了守着她的家当夜不能寐,期望胡义早日出狱替她分忧,临走前才留下一个唯一值得胡义关心的消息,苏青现在是师里的政工干事,有可能调来独立团。
禁闭第二天,马良来到窗口,告诉胡义他也是九班的一员了,然后痛诉小红缨的无耻行为,将他也连累下水,没能带回来的枪支和装备还埋在那个山谷小路附近,无法报告给团里了,这成了马良的心里负担,期望胡义能够早日出狱给他做个主心骨。
禁闭第三天,罗富贵来到窗口,抱怨九班狗屁都不是,连个宿舍都没有,他被临时安排进新兵宿舍,遭了新兵白眼受了新兵欺负,期望胡义早日出狱,救他出苦海,替他撑腰。
禁闭第四天,刘坚强居然出现在窗口,什么都没说,冷着驴脸咬牙切齿地看了胡义半天,心里咒他一辈子关在这里见不着太阳,然后自己去晒太阳了。
今天是第五天,胡义躺在破床上,倚靠着被褥,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怀表。
胡义忽然觉得这个简陋的禁闭室使他惬意,使他平静,带给他安全感,像是一个世外桃源,能让他忘记鲜血,忘记死亡,忘记硝烟,甚至忘记了那常常令他痛不欲生的脑海中的黑白色轰鸣。
丁得一推开禁闭室的门,胡义下床立正敬礼。
丁得一径直到胡义面前,对视着那双细狭深邃的眼:“对于这个处理有没有什么意见?”
胡义对视着那双饱经沧桑的眼:“感谢首长从轻发落。”
面对胡义的坦然,丁得一微微笑了:“要是我说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,是百姓的军队,你可能不理解,不过,经过了这些天,你应该也看到了,我们的环境很差,我们的装备很差,我们是真真正正的靠着这些穷苦百姓们养活着,我们的战士都来自他们的孩子,如果没有他们,独立团就得饿死。在我的眼里,百姓们比我的战士更金贵,因为他们是衣食父母,是独立团的天,所以,要说感谢的人是我,感谢你救了无名村的百姓。”
丁得一的话说得很朴实,不像墙上的标语那样空洞,所以,字字句句的都被胡义听在心里,深有感触。
“你说你过去在六十七军是一个普通士兵,我不信,我不是想要强迫你说什么,但我相信我不会看错,你不会只是一个平凡的逃兵。”说完这句,丁得一停下来,静静看着胡义的眼。
胡义知道,政委想要真正的答案,但胡义不愿意再提及过去,只要一想起那些硝烟中的曾经,就会头疼,甚至不由自主地产生幻觉,满脑袋都被爆炸的冲击波填满,胸口那张六十七军的名牌已经在松沪战场随水流走,胡义希望六十七军的血色记忆也一起流走,永远被自己这个逃兵忘记,所以胡义选择了沉默。
丁得一看到,胡义原本深邃的眼神因自己的话而开始变得复杂,变得忧伤,变得孤独,似乎从那双细狭的眼中读懂了些什么,于是主动打破了沉默:“这次我过来,不只是告诉你禁闭解除,还要宣布一个任命,撤除刘坚强的班长职务,从现在起,由你暂代九班班长。”
这个决定是丁得一和团长考虑后共同作出的,通过无名村战斗看得出来,刘坚强这个新兵蛋子完全没有大局观,一点基础领导能力都没有,过去九班只有他和胡义俩人带个小丫头,给他个草头班长当当无所谓。
可是现在的情况可不太一样了,又加入了新兵罗富贵和马良,还多出一挺轻机枪,已经形成了战斗班的框架,可不能再儿戏了,所以团长政委俩人决定将错就错,把这个初衷是息事宁人的九班扶正,变成一个正式单位。
在团长眼里,胡义虽然貌似战场经验丰富的家伙,但相对于独立团来说,也算新兵,而且需要改造的毛病不少,又不能与战友融洽相处,所以想从别的连队调个人到九班任班长。
政委丁得一说服了团长,直接让胡义出任班长,一方面因为他发现胡义这个煞星能压得住那些问题人物,一方面也能培养胡义这个外来的老兵。
这话让胡义从失神中恢复过来,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这不合适。”
胡义可很清楚自己的状况,对权力没兴趣不说,自己的身份也不合适,六十七军逃兵过来的,刚加入八路军没几天,又和二连打了一架,无名村又犯了纪律,再当这个『九班』班长,还嫌自己不够闹心么?
“哦?呵呵。”丁得一笑了笑,立即猜到了胡义的心思:“我的二连你都敢往死里打,现在给你个班长反倒不敢当?很遗憾,这是命令。你不干也得干!”
……
炊事班大院的大门被推开,随后迈步进来一个高大强壮的军人,头上肩膀手臂还缠着带血渍的绷带,虽然是个伤员,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进了院子,这是独立团二连连长姓高,体格强壮力气大,尤其拼得一手好刺刀,团里人送绰号『高一刀』。
身后呼啦啦地随着进来十几个二连战士,其中不少人也缠着绷带,却显得更加意志昂扬。
这份气势让满院子正在吃午饭的新兵们汗颜,大气不敢喘地忽然安静下来。
王小三一瞅,好家伙,居然是二连来了,那可不能含糊,赶紧招呼旁边一张长桌子上的新兵们:“二连到了,你们赶紧给让个地方。”然后紧几步到高一刀身边:“高连长,伤还没好你咋就出来了,快过来坐,我这就给你们备饭。”
这张桌子上的新兵们一听,二话没敢说,赶紧稀里哗啦地起身让开。
无名村的事都听说了,为了给百姓争取时间,二连打得不含糊,打得血性,打得惨,无愧独立团尖刀连之称。
如今在这炊事班大院里目睹二连这份血腥气势,牛!
哪个敢不服。
高一刀也不矫情,二话不说,大马金刀就在当间坐了,十几个兵哗啦啦地围坐周围,刚刚好坐满一桌子。
二连才坐下,这时大门又响了。
吱呀一声,黑眉细眼的那个家伙推门进来了,冷冰冰地旁若无人就往里走,屁股后头紧跟着那个缺德小丫头,随后是草包大个儿和机灵马良。
胡义注意到了高一刀和二连的人,却假装没看到,懒得搭理他们。
小红缨看到了高一刀和二连的人,边走边故意朝他们挤挤鼻子瞪瞪眼睛,巴不得气死他们。
罗富贵不认识二连,空气掠过。
马良起初想打一声招呼,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加入了九班,只好改成了目不斜视。
当这四位停在了二连旁边的一张桌子边时,这张桌子上的新兵们没等谁说话,稀里哗啦主动就赶紧闪了。
这个缺德九班,是炊事班娘家人,惹不起还躲不起么,正好今天二连也来了,你们和二连那些破事我们都听说了,就给你们让了这块好地方,让你们好好对对眼,不用催,主动给你们让。
胡义这边也不说话,四个人大言不惭就坐下。
满院子人,满院子静悄悄,落针可闻。
昏暗的夕阳光下,可是罗富贵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冷飕飕地直冒凉气。
姥姥的,这是咋地了?
什么情况?
满院子人都鬼上身了么?
临阵脱逃的国民党逃兵居然当了班长,自己跟着二连浴血奋战却平白又挨一顿揍,刘坚强想不通,使他更想不通的是,这么扯淡的九班,咋还能有人上赶着加入,一个魁梧大个儿带着机枪,一个团部当通信员的马良,他们的脑袋都让门给挤了么?
这些问题让刘坚强的脑袋里一团浆糊理不清,有点失神。直到他停到了两张桌子之间时,才发现了不寻常。
一边坐满了这些天和自己住在一起的二连战士,另一边空荡荡的四个人正是自己那个扯淡的九班。
可是,他们大眼瞪小眼的不吃饭,都盯着自己干什么?
这么冷冰冰的?
小红缨看见刘坚强就气不打一处来,明明是九班的却整天混在二连屁股后头。
如果是平时,眼不见心不烦,懒得理他,可现在九班跟二连杠上了,就绝对不能眼看着他这个窝囊废吃里扒外,当众丢九班的脸。
“流鼻涕,你赶紧给我过来!”
刘坚强的出现,那就是现成的给九班上眼药,二连里立刻也有人出声招呼:“刘坚强,坐这吃饭。”说完了还给闪出个空位。
本来最近就是和二连挤在一起住的,小丫头那冷鼻子冷脸刘坚强看着就烦,你个毛都没长齐全的屁孩子,轮得到你对我吆五喝六么?
转身就想往二连那边坐。
小红缨一看刘坚强这不争气的样,腾地又站起来:“流鼻涕,你长没长心?你忘了九连吗?今天你要是敢过去,那你就一辈子都别回来!”
罗富贵这头熊呼哧就站起来了,跨过板凳两大步就到了即将在二连落座的刘坚强身后,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刘坚强的后脖领,扯住他就往九班这边拖。
刘坚强我行我素没把小丫头那话放在心上,屁股刚要沾上板凳,突然觉得脖子一紧,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,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就离开了位置,本能地开始挣扎,却根本无法对抗那股力量,语无伦次地喊着:“我不,帮,帮我啊。”
旁边的几个二连战士下意识反应,一把就拽住了刘坚强的一条腿,试图拉住他,却不料那头熊的力气实在太大,结场面终于变成了拉扯状态。
“啪”——高一刀的大手狠狠拍在桌面上,桌上的碗筷都跟着跳起,震得高一刀自己的手一阵剧痛,猛地站起来,不去看旁边一头熊和五个人搭起来的造型,狠狠盯住对面的胡义,大喝一声:“欺人太甚!”
胡义也不紧不慢地站起来,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挂上了一层淡黑,终于抬起头迎着高一刀的目光,毫无感情色彩地回答:“九班的家务事,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!”
满院子新兵们静悄悄地站起来,轻轻离开座位,没有人敢发出声音,都在慢慢后退,尽量拉开与风暴中心的距离。
“吱呀”——木质大门的机杼摩擦声传来。
在风暴来临前的寂静中,这突兀的声音差点让所有人的心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。
无数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大门口,然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,掉落了下巴。
三个月不见了,苏青还是那么的美丽动人,齐颈的乌黑短发柔顺地垂下,包围着一副素雅白皙的惊讶面容。
一身灰粗布军装仍然掩盖不住她高挑的妙曼身段,那圆润修长的双腿扎上了绑腿后显得越发的结实健美,腰间紧扎的皮带使得她坚挺的胸部将军装外套撑的更加的鼓囊,饱满挺拔的胸部随着呼吸不停的上下起伏着的那两颗硕大乳房,立刻成了炊事班大院里男人们注视的焦点,几乎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气,好几人都因为热血上涌而变得满脸通红,肥大的粗布军裤前都支起来帐篷来。
在那一瞬间,胡义蓄谋已久的一身煞气陡然消失,忘记了二连,忘记了高一刀,忘记了一切。
呆呆地望着大门口那一双丹凤眼,那一对深渊般的黑瞳,觉得那么遥远,却又那么接近,觉得那么陌生,却又那么亲切。
她,不是我的女人,但她是我的女人。
她,不是我的过去,但她是我的未来。
“嗤啦”——衣服撕裂的声音猛地响起。
“噗通噗通——哗啦啦”——跌落摔倒的声音紧随而来。
罗富贵和二连几人当场人仰马翻摔倒一片,刘坚强的裤子和上衣终于受力到达极限,瞬间都被扯裂开来,光着屁股就掉落在地上,刘坚强倒地后一声惨叫立马把他的鸡巴捂住,在满院的哄笑声中好不狼狈。
“哐当”——大门立刻又被关上,那个倩影随之消失,若不是那香风吹过,让全场人恍若一梦,似乎一切都没发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