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过后。
慕廉睁开眼睛,神识自气海中抽离,眼神清明,唇角微微上扬。这一笑,半是慰藉自身,半为苦修七日终有小成。
低头内视己身,但见广袤无垠的内景世界中,一点灵光在其中摇曳不定,似江面萤火,照亮了七寸方圆的水域,这正是他闭户苦修所得。
若是再有半月苦修,当可水到渠成。
彭罗彭罗。
烧炉中的柴火欢快地跳动着,缕缕青烟袅袅升起,在院中飘散。
院外传来熟悉的叫卖声:“油炸糖饼咯,刚出炉的糖饼!”
这吆喝声不是许大叔又是谁。
慕廉推门而出,但见许大叔正挑着担子站在院门口,一脸汗水,那身量不甚高大,却筋肉结实,臂膀上青筋暴起,似是炼了硬功夫。
一旁站着许兰,一手撑着腰肢,脸蛋红润,却眉宇间泛着几分疲态,嗔道:“你个老冤家,赶了一天的集,走了一天的路,嗓门还中气十足的,一进门就嚷嚷得跟赶大集似的。这般闹腾,也不晓得先进屋喝口茶水歇歇脚,把嗓子润一润……”
眼角余光瞥见慕廉出来,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,又很快恢复如常:“……哎哎,我们廉哥儿来得正巧呢,快来尝尝你许叔这城里带回来的糖饼,可香着呢!”
她说着话。
另一只手从许大叔的担子里取出一块糖饼,捏着油纸包着的糖饼递了过来,只是那腰肢微微佝偻,似是有些不适,脚步也略显踉跄,丰腴的臀肉微微颤动,一步一摇,似是不胜重负。
“廉哥儿,快尝尝,趁热吃才好呢!”
许婶微笑着,声音却带着一丝沙哑。
……
许家。
那边厢。
慕廉安坐桌前,一头青丝用布带束起,清俊的面容带着几分书生气。
他静静听着,开口问到:“听闻开封城节庆繁华,不知许叔此行见闻如何?”
说起开封城的繁华,许大叔更来劲了:“这几日咱在开封城里头转悠,还是头一回赶上这除夕,那叫一个热闹!人挤人,肩挨肩……”
“……天街两旁,摊子挨着摊子,南边来的绸缎,软得跟水似的,俺偷摸了一下,啧啧,比咱家那老婆子的手还滑溜!你说这话对不?”
许大叔朝着灶间喊道:“婆娘,咱可没说错吧?那绸缎比你的爪子滑多了!”
他不等回应,又转向慕廉继续道:“小子,你可别不信,见过东洋来的珠玉吗,亮得晃眼睛,最绝的是那肉铺子,一串串熏肉挂得比人还高,香味飘得老远。瞧那些城里人忙活着,有的挑着年货,有的扛着松枝,还有婆子们抱着红纸,都在张罗着过年呢!若不是咱这身子骨结实,转你婶子进去一趟,怕是早就被挤成肉饼了!哈哈哈!”
许兰在灶间忙活。
听着许大叔还在说自己的不是,咂嘴骂道:“又在胡说八道!瞧你说得,天都要被你吹破了!吃你的糖饼吧,都说了半天了,那张嘴比驴唇子还能张,一刻不得消停!再说,咱的手粗糙是给谁洗衣做饭磨的?还不是伺候你这个老东西!”
她艰难地在矮凳上坐下。
下头两瓣浑圆翘挺的臀肉,坐在小板凳上,撑起两个小山包来,好生丰腴。
许大叔爽朗一笑,嘿嘿道:“咱的婆娘就是心疼俺!”
那粗糙的指节扣了扣桌面,环顾四周,似乎在找什么人。
“咦,那黑小子去哪了?”
许婶揉腰的的动作明显一顿,轻咳一声:“阿牛啊,他…大约是去后山摘野果子了吧。天儿冷了,山上那果子也不知道成熟了没有。”
阿牛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,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糖饼,咽了咽口水。
许大叔瞥见了阿牛的馋相,大手一挥:“来,小子,也尝尝。”
说着便递了一块给阿牛。
阿牛接过糖饼,狼吞虎咽起来,那股子狼狈相,引得许大叔大笑:“慢些吃,又没人与你抢。”
慕廉也接过一块糖饼,咬了一口,只觉香甜酥脆,回味绵长,便问道:“许叔,这除夕将至,您打算如何过?”
许大叔放下糖饼,抹了抹嘴,兴致勃勃道:“其实咱寻思着,不如咱们一道进城过年如何?开封城里热闹,彩灯高悬,各色花灯挨着街道,那热闹劲儿,是咱们这小山村比不得的。”
许婶闻言,转过身来,脸上的疲态不知何时已消散几分:“这倒是个好主意,廉哥儿和他娘这些年,怕是也没好好过过年,若是能去开封城看看,也是一桩好事。”
慕廉心头一暖道:“只是娘亲身子……”
“这有何妨?”
许大叔摆摆手:“托老周头的福,这趟进城,还打听到个好消息,城里那些大户人家,马上就要办年货市集了,咱们山里的皮货、干货,运去准能卖个好价钱……”
说着,许大叔拍了拍大腿,继续道:“就这么定吧!老周头家的马车宽敞得很,你娘坐在里头,保管舒坦。咱们这就给你娘收拾收拾,好好休整一日,明日就启程!”
阿牛听到要进城,猛地跃起:“真的吗?俺能去吗?俺还没进过城呢!”
许婶看了阿牛一眼道:“你自然是要去的,不然留你一个人在家,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。”
见许大叔如此热心,慕廉也不好推辞。
他点头应道:“如此,多谢许叔、许婶了。”
这一日,院中忙碌不停。
许婶张罗着收拾行囊,将一应用品打点。
许大叔则去找老周头商议马车之事。
慕廉则陪在娘亲身边,轻声讲述着开封城的繁华景象,虽不知娘亲能否听懂,但他依旧耐心细语。
阿牛在一旁帮忙,那双黑手倒也麻利,一会儿搬这个,一会儿抬那个,忙得不亦乐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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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,旭日东升。
一行五人早早便收拾停当,在村口会合。
许大叔赶了一辆马车,算是周老头的一点心意。
比不得前些天坐过的车驾,却也将就凑活,宽敞舒适,足以容纳五人同行。
许大叔坐在马车前端,握着缰绳;许婶则扶着慕廉的娘亲上了车,在车内铺了厚厚的被褥,让她靠着坐好;慕廉紧随其后,坐在娘亲身旁;而阿牛则像个好奇的猴子一般,灵活地爬上爬下,最后,他就跟个小尾巴似的,挤在许兰身旁:
“婶子,这位阿姨可真好看,皮肤白得跟那雪块儿似的!比村东头王婆子家闺女强了十倍不止!”
大宋的春秋剑葵看着也是三十出头年纪,只是神情恍惚,眼里无光,像是丢了魂似的。若非她儿子跟着,他都以为是个不知那来的冒牌货。
这般人物,怎的会沦落到这乡野之地?莫非和新任的剑阁阁主有些关联?
许婶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,斥道:“小猢狲,莫要胡言乱语,成何体统!这位是廉哥儿的娘亲!”
阿牛挣开许婶的手,满不在乎:“婶子,俺只是实话实说嘛!俺娘常说,好看的人就该夸,这才叫做礼呢!”
这婶子紧张个什么劲儿?
若真是如那拐子婆所说,现在说不定能有俺的造化。
他身子朝前倾了倾,似乎想更近地瞧瞧那位不言不语的美妇。
许兰见状,立即拉住他的衣襟,毫不客气地将人拽回原位:“老实坐好了,别乱动!若是再胡来,回头看婶儿不抽你的筋!”
慕廉一直安静如水,此时终于开口,声音清冷:“娘亲不喜欢陌生人靠得太近。”
那双眼睛里,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戒备和警惕。
阿牛眨了眨眼,佯装无辜地坐回原位,嘴里嘟囔着:“俺又没做什么,瞧把你们吓的。”
居然敢瞪俺。
不过这大宋人倒是与他娘亲亲近,一举一动都护着,若想探个究竟,怕是要费些手段,不过不打紧,路途遥远,有的是机会。
只消尝过俺这杆子,还真没谁能不沦陷。
不过婶子居然到现在还不向着俺,看来要再肏上她几次。
许大叔一声吆喝:“出发喽!”
马蹄声踏响,车轮滚动,一行人缓缓驶出了村口那道残破的篱笆门。
道路两旁的景色不断后退,田野、山丘、小溪。
慕廉低声为娘亲描述着窗外的景色,偶尔用手轻轻握住她的手,希望能传递一些温暖与安全感。
许婶坐于车厢对面,腰身便似受了窝囊气般,每逢马车过坎面,她便微微皱眉,挪动大屁股以寻舒适。
阿牛倒是活泼得很,不时将头探出车窗,又猛地收回,回过头来问许兰:“婶,那县城里当真如乡人所说,有那般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?”
许婶故作严肃,吓唬道:“当然有,不过你这野小子可得老实些,别乱跑。若是走丢了,丢了可没人去找你咧。”
“俺才不会丢咧!”
阿牛咧嘴一笑,厚厚的嘴唇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:“俺要粘着婶娘,连个影子都不分开。”
这话说得有几分暧昧,教许兰面露惊慌。
她作势要打,又见这小泼猴做出畏惧状,忽然想起这小黑娃背后的疤痕,心头一软,那本就绵软无力的手臂更是轻飘飘地落下。
她忙转移话题,看向慕廉道:“廉哥儿,你这回进城可是寻那岳老先生?听闻他医术通神呢。”
慕廉微微颔首:“上次与岳老有约,如今我娘这病迁延日久,也想请他看看。”
许兰轻叹一声:“你这娃娃…”
马车颠簸中,时光流逝。
时近午时,远处城墙渐渐显现出轮廓,许大叔回头大喊:“快看,开封城到了!”
车内众人纷纷探头望去。
许婶惊叹道:“哎呀我的老天爷,这才几年不见,城墙竟又高了这许多,真是气派得很哩!”
阿牛眼睛瞪得滚圆:“哇,好大的城墙!”
蛮荒哪有这般气象,那怕是一个边境城,一时间竟是看得呆了。
慕廉将娘亲扶起,让她能够看到远处的城墙:“娘,您看,开封城到了。”
娘亲依然面无表情。
马车缓缓驶向城门,随着人流渐渐密集,车速也慢了下来。远远望去,城门口车水马龙,人头攒动,果然是一派繁华景象。
等待入城的队伍前进缓慢,许大叔不时回头向车内报告情况:“前面排队的人真多,估计要等上一阵子才能进城了。”
阿牛早已耐不住那性子,在车内扭来扭去,就像一条活蹦乱跳的小泥鳅,时不时碰到许兰的身子,惹得这村妇连连轻呼:“哎哟喂,你这孩子,老实些!莫要乱动!”
这小冤家!
方才又碰到婶儿那私处,若不是有外人在场,定要好生教训他一番。
终于,轮到他们的马车检查。一名年轻的官兵走上前来,上下打量了一番,问道:“从哪里来?运的什么货?”
“回大人的话,我们是从青山村来的,运的是些山货,皮革、干货之类的,打算去年货市集上售卖。”许大叔恭敬地回答。
那官兵点点头,又瞥了一眼车厢里的人:“里面坐的都是谁?”
“都是自家人,”许大叔连忙解释:“我媳妇、侄儿还有他娘亲,哦,还有个小子是我们收养的。”
官兵没有往里看,挥了挥手:“通过!”
马车缓缓驶过城门,进入开封城。
那城内,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孩童笑闹声交织成一片喧嚣,两旁店铺鳞次栉比,招牌高悬,各色货物琳琅满目;街角处,杂耍艺人正在表演绝活,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。
整个城市沉浸在年节的喜庆氛围中,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红灯笼,街巷之间飘着节日的香气。
许大叔驾驭着马车,穿行在拥挤的街道上,问道:“小子,咱们先去哪里?”
慕廉微微低头,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先去万草堂吧?见过岳老后,再作安排。”
许大叔爽朗一笑,点了点头:“嘻,你啊你,客气什么。”
便调转马头,向城东方向驶去。
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,马车终于停在一座古朴的门楼前。
万草堂。
门楼上三个大字遒劲有力,
两侧石狮威武雄壮。
慕廉下车后,先帮娘亲下了车,坐上了轮椅,然后转向许大叔和许兰:“二位可以先去街上游玩,我带娘亲去见岳老,事毕后,咱们在这里会合。”
“成!”
许大叔爽快地答应:“正好带着你许婶和阿牛逛逛街,买些年货什么的。”
许婶却有些担忧:“廉哥儿,你自己能照顾好伯母吗?要不要我陪着你?”
慕廉微笑摇头:“无妨,婶子尽管去游玩,我定能照顾好娘亲。”
见慕廉这般说,许兰也不好再坚持,便拉着许大叔和阿牛,转身向热闹的街市走去。
他目送二大一小离去,心头沉重如铅。
天地之大,何处为家?
大约只有娘亲在的地方,才算是家吧。
慕廉摇了摇头,抛开这些思绪,推着娘亲的轮椅,踏入了万草堂的门槛。
……
万草堂一会。
熏一炉沉香,人未到而香先至,好一个清雅宁静之所。里头,站着三三两两官兵,见有人到来,不过撇了一眼。
慕廉轻轻整理了一下娘亲肩上的披肩,垂了垂眼帘,略略退后两步,避在廊柱之后。
官场之事,他生怕冒昧打扰,惹来祸事。
这时,与一名丫鬟说话的妇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。
她慕廉含笑行了一礼:“慕公子来了,老爷今日正有贵客,现在后堂会客,还请稍候片刻。”
她身着素裙,鬓边簪着一朵白玉兰,显得雅致端庄。
淡淡的松木清气飘过。
慕廉连忙躬身回礼:“夫人安好。”
姜素秋笑盈盈地摆了摆手,目光落在轮椅上的慕恨初身上,神情微微一僵,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,对着慕廉道:“随我到客房歇息片刻。”
慕廉应了声,推着轮椅跟在姜素秋身后。
……
开封城,一座最靠近边疆的城镇。
而在封城的另一边。
许婆娘领着许大郎和阿牛,摇摇晃晃一头扎入开封城的人潮之中。
这一家三口,怎么看都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模样——许大郎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,至于那阿牛,肤色黝黑,模样与中原人略有不同,一看便知是边疆来的。
倒是许婆娘,只见她穿了件簇新的藕色褙子,头上簪了支木梳,虽不似大户人家的太太那般雍容华贵,却也有几分乡野妇人的朴素美感。
“哎哟喂,快看那个卖糖人儿的老头子,多好的手艺啊,一个个跟活了似的!”许兰指着一个摊位说道。
许大叔手里已经提了好几个包裹,都是刚才逛街买的年货。
他笑呵呵地看着许兰:“哎,婆娘,你想要啥尽管说,今个儿为夫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依着你。咱是乡下人不假,但也不能让自家婆娘在城里人跟前抬不起头来,那多没面子!”
许兰白了许大郎一眼:“去你的吧,谁要你依顺了,咱们又不是三岁小娃娃,还吃糖人儿呢!钱不是风刮来的,留着买实用的东西要紧。”
倒是那阿牛,盯着那些糖人:“婶,婶,俺想吃那个!”
他这一开口,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边地口音,周围几个过路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,一个穿着绸缎的富家公子哥儿,皱了皱眉头,刻意绕开一段路,好像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。
许兰瞧见了,心里一阵不是滋味,却不愿当着孩子的面发作。
只是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,递到阿牛手中:“去买吧,可别贪嘴,买一个就成了,咱是穷苦人家,可不能学那阔人家的娃娃胡乱挥霍。”
阿牛拿着钱,一溜烟跑向糖人摊位。
等他买好糖人回来时,许兰和许大郎正站在一家绸缎庄前,这汉子似乎想给许兰买条丝巾。
“婶,婶!”
阿牛兴奋地跑过来,嘴里还含着糖人,含糊不清地说:“这个真好吃,你尝尝!”
他将糖人凑到许兰嘴边,许兰连忙后退一步,脸上写满嫌弃:“去去去,多脏啊,谁知道你那张嘴舔过多少东西,你自己吃吧。”
“俺天天帮婶儿舔洗那些豆豆罐子,沾了点儿甜水儿,倒嫌弃起俺来了。”
“你在胡说些什么!”许兰伸手在那黑炭似的脸蛋上拧了一把,又轻又急。
阿牛嘿嘿一笑,似乎并不在意,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糖人。
绸缎庄的掌柜远远望着这一幕,皱着眉头道:“这位大嫂,你们是要买东西呢,还是特意来我这儿看戏文的?若是看戏,前街口子有班子唱呢,我这小店窄,可容不下闲杂人等啊!”
那闲杂人等四个字,明显是冲着阿牛去的。
许大郎涨红了脸,却又不敢在城里发作,只能赔笑道:“买买买,当然是买。”转头又对许兰媳妇儿道:“婆娘,你挑一条喜欢的丝巾,今年过年戴上,准教那些婆娘们羡慕死你。”
许兰先瞧了瞧那柜上摆的丝巾,又看了看掌柜那双藏着轻蔑的三角眼,心中一股火起,忍不住骂道:“买你个头!谁稀罕这破铺子的货色,走,咱们到前头去瞧瞧,那掌柜起码有副人样儿。”
掌柜见他们要走,却又变了脸色:“怎地,嫌我这儿的东西不好?还是嫌价钱大了?”
许大郎尴尬得直搓手:“不不不,是我们想再逛逛,比较比较……”
“切,一眼便知是买不起的土包子,还带个黑不溜秋的蛮子进城,晦气!晦气!”掌柜转身进了内屋,留下这么一句难听话。
这当儿,阿牛吃完糖人,舔了舔手指,似乎对方才的一切熟视无睹。他挨近许兰,小声道:“婶儿,俺肚子里那水儿要出来了,想去洒把尿。”
许兰环顾四周,指了指不远处:“那边巷口应当有公家的净房,你去那儿方便方便。”
阿牛却扯住许兰的衣袖:“俺不敢独自去,婶子。那些城里人都瞧俺不顺眼,怕他们又要骂俺是黑鬼。”
许大郎听了,长叹口气:“你带他去吧,我在这儿等你们便是。”
他摇摇头。看来这城里头,真不是咱们这号人待的地方。上回跟着老周头来时尚好,这次咱们自个儿来,怎处处不自在。
许兰牵着阿牛的手,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。路过一个卖铜器的摊位时,阿牛忽然停下脚步,望着一面小铜镜发呆。
许兰问道:“怎么了,小猢猴儿?”
阿牛轻声道:“婶,俺要是变成城里人的模样,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笑话了?”
许兰心头一酸,蹲下身子,直视阿牛的眼睛:“傻孩子,你这般模样,婶儿瞧着最顺眼。那些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,咱有咱的日子过。你记牢了,人活一世,能顶天立地做个好汉便足矣,管他什么蛮不蛮的,黑不黑的。”
阿牛眨巴两下,咧嘴笑道:“婶子,俺知道了。俺以后要像个男子汉一样,‘顶’天‘肏’地!”
……
岳老微笑,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:“小友,请进。”
推着娘亲进得内室,药香更浓。
一盏青瓷灯下,那位岳氏媳妇已备好茶水。见到他们进来,她敛衽欠身,轻声道:“老爷,茶来了。”
岳老接过茶盏:“好,放下吧。”
慕廉上前行礼:“岳老先生,打扰了。”
岳老摆手笑道:“说什么见外话,快坐下!”
却在看到慕恨初时,神色陡变。
目光中闪过惊讶、疑惑、怀念等复杂情绪。老者轻抚胡须,定了定神:“这位可是令堂?”
“正是家母。”
慕廉眼尖,却未多言,只是将娘亲的摇椅轻推至合适位置,自己则在岳老对面坐定。
岳向山回神间,面上笑意不减:“好小子!竟已踏入化气二重境界了!老夫那小院门前的老槐树,怕是都被你给瞧出了年轮来!”
慕廉闻言一愣:“当真?晚辈尚未察觉。”
话音未落,亭外忽然窜入一个身影,竟是个年方十一二岁的女娃,一袭红裙似火,灵动异常,大大咧咧地叫道:“祖父!今日街上好热闹!我去看了那杂耍班子,竟有人能吞剑吐火!还有—”
小女娃声音戛然而止,才发现亭中还有客人,顿时红了脸蛋。
岳向山佯作恼怒:“巧儿,瞧你这毛手毛脚的样子!哪有半点闺阁女儿的矜持!”
被唤作巧儿的少女扭咧扭咧便摇曳了一个小小万福,瞧见谁的时候,肩膀陡然一颤,就嘀嘀咕咕那么一句:“叔母?”
叔母。
这是在唤娘亲吗?
岳向山摆手道:“去,给慕小友和我沏盏新茶来!”
待岳小巧走后,岳老叹道: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!想当年她还是个小丫头,整日黏在我身后,如今眼看就要出阁了。”
慕廉是个明白人,微笑不语。
比起笑话,人情世故,分寸拿捏,只是静静聆听老人家的唠叨。
待唠叨暂歇,这才好整以暇问上一句:“不知,巧儿姑娘为何会唤家母作叔母?”
岳向山的目光落在慕恨初身上:“小友莫怪。巧儿当年小,记不清,跟桌头的小汤盏儿似的,一不小心就兜不住记忆。老夫长子,有个的道侣,跟令堂有几份相象,就唤错罢了。”
原来如此。
娘亲从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,飘零得很,正巧一次际会,就被阁主老师父给接到了剑阁,一晃那么些年了。
但娘亲从不曾提及父亲的事,就连与外家有关的事,也不曾提及过。
小时候,小慕廉也想过,娘亲和父亲的感情是否有什么蹊跷。
后来想想,无有这等事。
毕竟,娘亲头上那枚青玉小剑簪,每日戴着,不曾离身,据说是雨人亲手所制,一柄飞剑,一生心意。
若真的有什么情债难解,翻脸无情,何必留着这样一件信物?
想必如岳老先生所言,就只是巧儿姑娘看花了眼,认错了人。
岳向山走到慕恨初身前。
弯腰仔细端详了片刻,又轻轻抬起她的手腕,搭脉诊断,闭目感知,遂地他睁开眼,围着慕恨初转了一圈,又以指尖在她头顶、后颈轻点几下。
娘亲对此不置一词,只是任由这位老者施为,脸上波澜不兴,眼神波澜不兴,便连呼吸都波澜不兴。
这般动作,慕廉看得真切,却不明其意,只能默默等待。
岳向山长叹一声,转向慕廉:“抱歉啊,小友,令堂这病…非同寻常。”
慕廉心头一紧:“还请岳老先生明示。”
岳向山捋着胡须,缓缓道:“据我观察,令堂这病症并非身体上的疾患,而是神魂出了问题。”
慕廉虽早有猜测,听闻此言,心头仍是一震。
岳向山继续道:“人有三魂七魄,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。魂为阳,主神志,魄为阴,主形骸。令堂这症状,看似如常人般饮食起居,却又神思恍惚,魂不守舍,依老夫多年经验看来,八九不离十,是魂魄不全所致。”
慕廉恭敬问道:“岳老先生的意思是,娘亲缺失了部分魂魄?”
岳向山微微颔首,那颔首比起点头,更像是一种默然的叹息:“正是如此。依老夫推测,令堂或许是遭遇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变故,或者…是被人蓄意斩断了某一部分魂魄。”
被人斩断魂魄?
慕廉只觉得一道冷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八年前的那一幕:娘亲倒在血泊之中,胸前赫然插着一柄长剑,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女子持剑而立……
“岳老先生,这、这可有解法?”
岳向山沉吟片刻,道:“要想治愈,需找回那缺失的魂魄碎片,或者寻得能修补魂魄的灵物。只是这等灵物世所罕见,非比寻常之物可比。”
慕廉心中一动,急忙道:“岳老先生,我前些日子在山中巧遇一株通灵草,我当时取了半株回来,用以配药,不知是否就是您所说的灵物?”
“小友可曾还记得那草的具体形貌?”
慕廉点头,从怀中取出一张纸,上面详细画着一株草药的模样。这是他用过药后,据记忆所绘制的。
岳向山接过纸张,老花眼凑得老近。片刻,他抬起头:“通体翠绿,茎干似琥珀凝成,上有金线儿蜿蜒,恐怕并非通灵草。”
慕廉心头一沉。
岳向山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,半晌,才缓缓道:“小友可随老夫来。”
说罢,转身出门,慕廉连忙跟上。
两人穿过回廊,来到后院的一座小楼前。
楼阁雕梁画栋,古朴雅致,门前两株劲松挺拔苍劲,如同守护的武士。
“这是老夫的二儿子所住的地方。”岳向山说着,推开了门。
楼内陈设简单,全是一些琴棋书画的陈设,临窗而放的摇椅,里间却又着那个蹲在厦房门口的小黑大炭,想必是照顾这位二公子的。
门开处,有股松木清气。
楼内陈设简单,却处处见精心布置——左侧一架古琴,琴弦尘封;右侧一副棋盘,棋子早已布好,却不见有人对弈;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卷,笔力纵横;窗边放着一把藤编摇椅,椅上铺着软垫,想是常有人在此守望。
更有趣的是,里间门口蹲着个黑不溜秋的大高个,那模样活似个大炭团,正是那天在剪草的蛮夷,想来是负责照料这位二公子的小厮。
岳向山吩咐道:“大炭,你且下去吧,老夫有话与这位小友说。”
待那叫大炭的仆从退了出去。
房间里头,摆着一张云纹床榻,上面躺着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,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,身形修长,容貌俊秀,浓眉修目,只是整个人毫无生气,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之中。
这模样……
与那人的画像竟有几分相似!
慕廉心中惊讶,但很快将这念头压下。
“这便是老夫的次子,唤作岳峰,已是昏睡八载有余。”
岳向山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:“他这症状呀,与令堂一般无二,只是我这峰儿啊,魂魄受损严重,连带着形骸都不稳当”
慕廉这才明白,为何岳老先生会如此了解娘亲的病情,原来是自家亦有此症,一时间心生同情。
“老先生家中亲人忧患至此,晚辈深感痛惜。”
岳向山苦笑一声:“世事无常,命运弄人啊。你可晓得,老夫这儿子当初因何落得这般田地?”
像是找到了宣泄口,老人泛红的眼眶中,含着一汪浊泪:“八年前,家中遭逢横祸,有仇家寻上门来,发誓要将岳氏满门屠戮。老夫那大儿子不幸罹难;次子为救一名至亲之人,自损神魂,这才沦为今日模样……”
说到伤心处,老人声音哽咽。
慕廉心中感慨万千。这世间竟有如此多生死离别,骨肉至亲的痛苦,大抵尽是人之常情,无可避免。
过了片刻,岳向山才恢复平静,从怀中取出一幅羊皮卷轴,缓缓展开:“老夫曾四处寻访灵药,终于在一部古籍中发现了一种可以修复魂魄的奇珍——‘九魂花’。据说此花生于极阴之地,吸日月精华、天地灵气而生,千年一开,有续魂通灵之效。”
羊皮卷轴上呈现出一幅地图,古朴而模糊,但隐约可见一处被圈起的区域——“向生渊”。
“便是这里了,九魂花生长之地。” 岳向山手指点着那处区域:“北原之北,向生渊,那里终年冰雪覆盖,寒气逼人,更有凶兽出没,蛮族盘踞。去那里的人,十有八九有去无回啊!”
慕廉紧盯着地图,脑中已有了决断。
少年没有衡量是否值得,但既然可以至亲之人,哪怕九死一生,他也要一试。
岳向山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,低声道:“万草堂已准备三年后组织一支采药队前往此地,为峰儿寻这九魂花。若小友有意,不妨一同前往。”
慕廉抬头,拱手道:“多谢岳老先生指点明路。小子定当前往,为娘亲寻得此药!”
岳向山欣慰地点头:“小友有此心,已是难得。这采药之行危险重重,需得好生准备才是。老夫这里虽无灵药可解令堂之症,但可先给她开些方子,助她安神养魂,延缓病情恶化。”
言谈之间,岳向山已从书案上取出笔墨,挥毫泼墨,写下一张药方。
慕廉恭敬接过,认真查看。
药方上尽是些安神静心、益气养血的药材,虽非灵物,但精心配比,显见岳老先生医道精深。
“药材会令人去拿,这几日你且住在城里,待令堂安顿妥当,也好让老夫随时关注病情变化。”
“多谢岳老先生厚爱。”
岳向山捋须微笑:“小友不必客气。你既为万草堂做事,老夫自当相助。
说罢,他转身走向书架,取下一本古旧的书册。
“此乃老夫年轻时所着《百病考》,虽不成章法,但记载了不少老夫曾经遇过的疑难杂症,小友不妨一观。待我们从向生渊归来,不论成功与否,老夫都愿将毕生所学向少友倾囊相授。”
慕廉双手接过书籍,只觉沉甸甸的,不仅是书的分量,更是那份承诺与期待的重量。
他郑重其事地将书贴身收好,躬身道:“晚辈定不负老先生厚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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市集上的人啊。
挨得比那油锅里的酥鱼还紧,你挤我我挤你,浑然天成一曲市井大戏。
一个满脸褶子像是老树皮的糖人老汉,嗓门大得像是一口敲得震天响的铜钟,那吆喝声冲破云霄:“冰——糖——葫——芦——!酸里带甜,甜里带酸,小娘子们来尝尝喽!尝一口,想一天,日子甜得像是抹了蜜!”
不远处一个卖布的婆娘。
那身材啊,端的是十年不减肥,一朝徒伤悲,她那腰围足够三个寻常妇人合抱,就是这样,眼睛倒是机灵得很,见了几个姑娘经过,立马扯着嗓子高喊:
“绸缎喽!绸缎喽!触手生凉,穿身俊俏!这布料啊,搁在水里走一遭,晒干了还是这般模样。穿上身去,十里八村的小子们,眼珠子掉出来还不知道!走过路过,可莫要错过咯!”
慕廉背着个肩膊袋,倒也不急不慌,穿行在这市井乱炖锅里,里头装着整整百两白银,还有一本从岳老先生那里才得来的药卷。
这就是他踏入红尘俗世后的第一桶金,真真正正的白花花银子;那药卷则是他这半吊子医者,头一回捧在手心里的真正大师手笔。
淡淡的松木清气飘过。
姜素秋掩嘴轻笑:“慕公子,前面那只土狗也挺眼熟,莫不是在瞧您那银子?”
“这狗也通人性,知道银子比骨头香……”
慕廉笑了笑,从袖中掏出一块干粮,抛给那狗:“……可惜,我这袋子里的不是你能啃动的硬骨头。”
那狗接住干粮,朝慕廉摇了摇尾巴,叼着食物一溜烟跑了。
姜素秋眼中含笑:“慕公子心性,连畜生都知晓。”
慕廉摸了摸鼻子,有些不好意思。
两人越过一处茶摊。
姜素秋见慕廉频频回头,笑道:“这念忆楼的茶水确实不错,改日有闲,可来坐坐。今日先办正事,转给你名下的铺头就在前面拐角处。”
慕廉微微颔首:“姜夫人,麻烦你了。”
一个男儿与一名有夫之妇靠行,这般说来也有些不合于理。少年那份拘谨和不自在写在脸上,说话声音不由低了几分。
姜素秋见他这般窘迫,眼角舒展开来:“老爷看重你这个后生,这等小事何足挂齿。再说,我家相公也指望着你这位小神医呢,这一份人情,我们岳家是记在心里的。”
慕廉不由挠了挠头:“岳老先生德高望重,还亲自指点我医术,又赠药卷又送铺面,真真是折煞小子了。”
虽说道理都懂,这多半是场面话,自己不过是个刚入练气门槛的毛头小子,哪里值得他们这般高看。
可面对这位妇人,他还是不知该如何自处,只恨自己没有多学些人情世故。
姜素秋莞尔,看他这般模样,眼中不由带上了几分长辈看晚辈的温和:“岳家在城中有几处闲置铺面,本就打算寻个可靠之人经营。如今交给你,正好是两全其美,你也不必觉得欠了什么人情。”
两人说话间,已然来到了那处铺面前。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店铺,门面略显陈旧,但地理位置极佳,正处于市集繁华之地,门前人流如织。
然而,就在铺门前,一个瘦削中年人正摆着一个简陋摊位,上面零零散散放着些木雕、香囊之类小玩意,怎么看都不值几个钱。
那中年人一脸菜色,眼窝深陷,像是好些日子没见过油水,身边坐着一个面色呆滞的少女,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,本该是花季少女,眼神却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,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。
跟在姜素秋身边的一名男随从脸色一沉,大步上前道:“喂,这位老兄,这铺面乃是我家主人的产业,你这般随意搭摊儿,可曾问过人来?还不速速收拾挪去他处!”
那瘦削中年人闻言,脸上露出慌张之色,刚要开口,却见那呆滞少女突然有了反应——
她猛地站起身来,眼中闪过一丝惊恐,而后竟然直接揭起裙摆,做出一个极为不雅的动作。
“清婉!”
那中年人脸色一变,嗖地窜上前去,忙不迭地扯住自家闺女衣裙:“莫要这样,莫要这样,爹在这呢,爹在这呢……”
慕廉下意识撇开头。
姜素秋只是略微蹙眉,朝那随从使了个眼色,随从便退后几步,不再紧逼。
他满脸羞愧地朝姜素秋和慕廉躬身道:“对不住,对不住!小女有病,并非故意冒犯。我这就收摊走人,不敢再扰贵人清净。”
人有三灾六病,谁都躲不过。
但又或许冥冥中自有命数。听闻是病患,慕廉鬼使神差地开了口:“这位兄台,令爱这是怎么了?”
那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,似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说。
他先是打量了一番慕廉,又悄悄看了眼姜素秋,才叹了口气,萎顿道:“小人姓宁名良,这是犬女宁清婉。她本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,可前些日子……”
说到这,宁良眼圈泛红,声音哽咽起来:“……前些日子,她被几个畜生给、给糟蹋了。等寻回她时,她便成了这般模样,见了生人,尤其是男子靠近,便会做出这等举动。唉,都怪为父无能,保护不了女儿……”
这少女遭此大辱,心理必然受创极深。他看向宁清婉,少女却迅速躲在自己爹爹身后。
慕廉往后退了数步,问道:“宁老兄,您可曾寻医问药?”
宁良苦笑一声:“寻是寻过的,可那些郎中开的方子都不管用。小人本想去大些的医馆看看,奈何前些日子被合伙人骗去了所有积蓄,如今只能在街头摆摊,卖些粗劣小物,勉强度日。”
他说着,指了指摊上那些不值几个钱的小玩意:“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,虽然粗糙,好歹能换些铜钱,给清婉买些吃食。”
慕廉望着那些手工粗糙的小木雕和香囊,心中更是动容。这位父亲为了女儿,也是操碎了心。
若果自己患了病,娘亲恐怕也会为了自己操碎了心吧。
慕廉沉吟片刻,语带三分谦和七分真诚:“宁老兄,说来也巧。在下是一名医师学徒。如若您信得过,或许可以试着为令爱医治一二。”
宁良闻言,先是一怔,而偷眼瞧了瞧站在一旁的姜素秋,目光似有深意,好像心中早有计较,却又不欲人知,只一闪而过,随即又恢复常态:“敢问公子,是哪家医馆的弟子?”
慕廉本是个实诚人,打算借此机缘积累些行医经验,并无意借万草堂之名招摇。
他正欲回答,姜素秋在一旁轻笑道:“慕公子虽是初学医道,但颇有天赋,我家老爷对他也颇为欣赏。”
宁良听到这话,看向慕廉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意,“原来是万草堂的高徒,失敬失敬!只是犬女这病……恐怕不易医治。”
慕廉并未点破,只是温和道:“宁老兄过誉了。我对医道尚在学习中,远谈不上什么高徒。至于令爱的病情,确实不易,但我想试一试。令爱所患,应是心病,心病还需心药医。”
“这……”宁良迟疑片刻,看了看身边的女儿,又看了看慕廉,眼中满是挣扎。
姜素秋看出了几分门道,往慕廉耳边一靠,提醒道:“这人是个能人,铺面事宜,慕公子不如交由我来周旋如何?”
慕廉心头一跳,强忍着耳根的窘迫,点了点头。
姜素秋见他应允,掩嘴轻笑,随即转向宁良,那张脸上已换上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:“宁先生,既是这般巧合,不如这样。这铺面本是要交给慕公子的,如今您父女无处安身,不如就暂住于此。慕公子也好就近为令爱医治。”
宁良连连摆手:“这如何使得?我等素不相识,怎能白白占人便宜?”
慕廉思索片刻,提议道:“宁老兄若是不愿白受,不如这样。这铺面我打算开设一间医馆,但我对经营之道却不甚了解。若宁老兄不嫌弃,可为我这医馆掌柜如何?”
宁良惊讶地瞪大了眼:“我、我何德何能……”
慕廉诚恳道:“宁老兄既然能做生意,必然懂得些经营之道。如此一来,您可有安身之所,我也能放心行医,岂不两全其美?”
宁良眼中闪过一丝动容,但仍有几分顾虑:“只是犬女这病……恐怕会给公子添麻烦。”
慕廉摇了摇头:“医者仁心,治病救人本是万草堂的本分令爱的病,我会尽力医治。您大可放心。”
就在两人说话间,那一直低着头的宁清婉突然开口,声音细若蚊蝇:“我……我想住在这里。”
这一句话不大不小,却如惊雷般炸响在宁良耳边。他猛地转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:“清婉,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宁清婉没有看他,只是盯着地面,重复道:“我想住在这里。”
宁良眼中瞬间盈满泪水,连忙握住女儿的手:“好、好!爹答应你,我们就住在这里!”他转向慕廉,声音哽咽:“慕公子大恩,宁良没齿难忘!只要公子能治好清婉的病,让我做牛做马都行!”
慕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一愣,但很快回过神来:“宁老兄言重了。本是互利共赢,何谈恩情?”
姜素秋笑道:“既然都说定了,那就先进铺面看看吧。”说着,从袖中取出一枚钥匙,走上前去打开了铺门。
门锁‘咔嚓’一声开启,灰尘随着木门吱呀声飘散开来。铺面内部虽有些许尘埃,但空间宽敞,结构完好,前铺后院,格局颇为不错。
“这铺面空置些时日了,需要好好收拾一番。”
姜素秋说着,领众人进入。
宁清婉紧随姜素秋身后,小心翼翼地迈步,看什么都充满了警惕,但她没有再做出异常举动,这已是个不小的进步。
慕廉环顾四周,心中已有了规划。
他转向姜素秋,恭敬道:“多谢姜夫人今日引路相助。这铺面我是真心喜欢,只是名字还未想好,不知姜夫人可有什么建议?”
姜素秋笑道:“慕公子既是医者,不若取个寓意救死扶伤的名字?”
慕廉思索片刻,道:“既如此,就叫‘春秋堂’吧,取‘悬壶济世,春秋无争’之意。”
也算是感谢岳老先生和姜夫人的恩情。
“春秋堂…”
众人赞许地点头:“好名字。”
宁清婉突然抬头,目光直视慕廉,轻声道:“春秋……好听。”
这句话让屋内众人都愣住了。宁良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,连声道:“清婉,你……你喜欢这名字?”
宁清婉轻轻点头,随即又低下了头,但这两次开口,已然是不小的进展。
慕廉心中微动,看来这少女的病情或许没有想象中那般难治。
心病之所以为病,往往是因为心中的结无法打开。
若能找到打开心结的钥匙,或许就能让她重获新生。
姜素秋看了看天色,道:“时候不早了,我还需回府。慕公子,铺面交给你了,若有什么需要,尽管来万草堂说一声。”
慕廉连忙躬身行礼:“姜夫人之恩,小子铭记于心。日后定当竭力为岳家分忧解难。”
似乎是聊开了,姜素秋掩口轻笑,说话也随意了些:“你这孩子,怎地如此多礼?好生照顾自己。”
说罢,领着随从离去,背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。
铺面内,只剩下慕廉和宁氏父女。空气一时有些沉默,直到宁良尴尬地咳嗽一声:“慕少爷,这铺面需要好好打扫一番,不知可有什么规划?”
慕廉回神,没有着急矫正他的称谓,只是笑道:“宁老兄且勿忧,我先去买些清扫用具和生活必需品回来。铺面的事,咱们慢慢筹谋。”
宁良连忙道:“慕少爷且慢。还是让我去吧。我熟悉市场,知道哪里的东西物美价廉。”
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。他想投个投名状。
慕廉思索片刻,点头道:“也好。那就有劳宁老兄了。”说着,从袖中取出几十两银子,递了过去。
宁良接过银子,神情有些复杂:“慕少爷如此信任在下,宁良惭愧。”
“举宁老兄尽管去办,我在此陪清婉姑娘便是。”
宁良闻言,先是一怔,他犹豫片刻,低声道:“犬女她……怕生人,尤其是男子。慕少爷切莫靠她太近,免得她又做出那等举动。”
慕廉点头表示理解,“宁老兄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”
少年眼神清澈。
宁良不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惭愧。
又叮嘱了女儿几句,这才拿着银两离去。铺面内,只剩下慕廉和宁清婉两人。
慕廉并未刻意接近宁清婉,而是自顾自地查看起铺面的布局,一边走动,一边轻声自语:“前面可做诊室,这间侧屋可放药材……”
宁清婉坐在角落里,双手紧紧攥着裙摆,目光偷偷地跟随着慕廉的身影,但只要慕廉稍有转头,她便立刻低下头去,假装在看地面。
慕廉察觉到了这一点,嘴角露出一丝笑意,却故意不点破。
他继续自言自语道:“春秋堂,春秋堂……寓意医者仁心,济世无争。不知清婉姑娘觉得如何?”
出乎意料的是,宁清婉居然小声回应道:“好听……很好听。”
慕廉闻言,转身看向她,温和笑道:“原来清婉姑娘喜欢这个名字。不知姑娘还有什么建议?”
宁清婉明显紧张起来,身体微微颤抖,但她并未做出之前那般过激的举动,只是摇摇头,又低下了头。
慕廉见状,便不再刻意与她搭话,转而继续查看铺面,心中却已有了几分思量。
这世间浮华如梦,唯望不负此生。